明灯论卷

目前是狂热的gb爱好者

【仿写】烛火

烛火

 

 

 

 

在周遭的昏黑之中,我手中攥着先前绣了半只燕子的手绢,之所以是半只,是因为自我认识涓生之后,就下定决心不再去绣它了,我本将它看作一件让涓生不齿,也让我自己极为羞愧的事情,而现在,我却似乎是看到它修成了之后的样子,可轻轻地用拇指去触及的时候,又什么都没了。远处,烛火在床上的案子上烧着,它本应离我极近,带着驱寒的暖光,带着让人倦怠的丝丝的轻烟,可现在它却离我很远,而冬天的寒风却从门下未被棉布裹紧的缝隙里溜了进来,让我轻轻地打着哆嗦。

 

我不由得怀念起暮春的温暖,当涓生将洗手的铁架和盆搬进,精力充沛的日头害他额前渗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得我用他胸前的手绢为他拭去才不至于碍事。

 

他那时的双手是那么的暖和,目光是那么温情,我的心在那个瞬间,仿佛是蜡做的,在暮春的太阳底下,在他捧着我的心的手里,在他凝视着烛火的明光样的眼神中缓慢地融化。

 

那是怎样的宁静而幸福的日子啊,我同涓生到庙会上置办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四个绒毛蓬松发着稚嫩的嘤咛的小东西就那么被我抱了回来,又两周,我们买来一只小叭狗,它们在官太太的院子里愉快的吵闹着,好奇地四处乱转。我丝毫不否认除了喜爱它们身上夏天般的生机之外,对住正房养了一群油鸡的官太太的羡慕也导致了如此举动。

一方面,我总觉得自己是与她不同的,因此来获得一些精神上的满足,而另一方面,她幸运的得来之物又总是让我气恼,她这样不抗争又不勇敢的人,为什么会受到冥冥中的更好安排呢?我总要用涓生平日里和我讲的对苦难的见地来劝勉自己,用他会诵读的雪莱的,泰戈尔的诗歌来宽慰自己。

 

这也的确总是使我和她之间本就不够友好的关系更为尖锐了,起先是从她家的女工开始在早晨饲油鸡的时候骂骂咧咧的驱赶开始,她认清了哪四只是我的,便像是对待一件极大事情那样锲而不舍的用手拔弄着油鸡泛着油亮皮毛的胸脯把它们从地上的那一小丛高粱米边驱走。畜生哪里懂事而恶毒的咒骂又总不会是说给油鸡的。这些事我都没有讲给涓生听,而他自然也佯装不被我们间的纠葛所困扰,总是在我们进屋之前屏住已然舒展了一半的叹息。

 

在这种日复一日的排挤之中,我时常感到孤立无援,除了阿随,我们的小叭狗,所能带来的那么一点点盟友般的照护。

 

它在我丧气或偷抹泪水的时候在我脚边打转,试图跳上我的膝盖,而在正房的女人阴阳怪气地声音传来时,它总会高声的叫嚷以当作喝止,这些做法即使是在它挨了那两个女人暗中的打骂之后,也没有停下。它总是忠诚的,总是热情的,总是捍卫我的,这让我们之间的盟友关系更亲近了,以至于尚带着肉的羊骨也总是有它的份——涓生对此当然不满,但他总是认为这不过是女人的天性而以极大的度量纵容我。

 

流水般的时间在夏天日头的蒸腾下渐渐过去,我总是感叹日子为什么不多几个时辰,这样我就可以在齿轮般的家务之中偷得闲暇,再去看看涓生先前同我说过的书,那些有趣的名字渐渐从我的脑海中隐去了,现出的只有警惕地等待着挑菜伙计的吆喝不安想法和盘算铜钱用度开支的噼啪不停的算盘声音。我不过像是个在院子中上工的女工,闲暇之余占去我心力的,不过是承受和反击院里敌意的计划。我本不应该在这些方面争出个高下,可在起灶和做饭的各式努力的空余,大概是想不得雪莱和易卜生的。而我对涓生憔悴面容的担忧,又让我一刻不停的投身于和灶台跟前。我在同涓生住在一起的之前,尚不知道这样的日子里是没有那些泛着光芒的男人名字而只有黑黢黢的煤烟和单调的漂洗的。好在涓生乐意做我的帮手,可我们的谈话也不过可有可无的牢骚和对请女工这个美好愿景的空想罢了。

 

他也曾忠告我万不可这样地操劳。我的心里那样酸涩,却难以找到一句妥帖的话消解这种郁结的苦闷,是毫无生气的日子,还是官太太的冷语,抑或是已经过去了的,让我自己艳羡的那段日子呢?

 

涓生的模样不曾变过,只是那双含着泪倾诉种种爱慕的眼,怎么成了现在这般,灰茫茫的,了无生气。

 

我在与记忆中的那些影片般的片段对比,就连气得不再认我为侄女的叔父都不曾告诫我,真实的日子和想象中歌舞片般日子有如此云泥之别。

 

让日子更加难过的是国庆节前的一封信。那时我正在洗碗,涓生听到打门声,便起身去开门,他去了一张油印的纸条回来,在灯下看过便呆愣了起来。我凑过去看:

 

  奉局长谕史涓生着毋庸到局办事

 

  秘书处启十月九号

 

我的双手有一些发颤,平日里旁人那些冰冷的赌咒如此快的应验了,我脑海中光明着的,照着太阳的道路被人裁撤了,我总想着这样的日子总该会过去,只要等到涓生......

 

"那算什么。哼,我们干新的。我们……。”我们总有办法,我没能说出口,油灯底下,涓生那双眼也轻颤着胡乱在房间中盯着些什么杂物。

 

我很害怕,我害怕的不是他人的目光,不是父亲和叔父的威仪,我怕的是无头的冰冷乏味的日子,我当真要在这种黑暗中消磨尽余生,看着我的那只蜡烛——涓生对我的全然的纯洁的爱情慢慢的消磨殆尽。

 

涓生很快振作了起来,同我讲他度日的计划,我便也佯装着鼓起勇气,同他一起写广告和谋生的信。

 

广告一时发挥不了效用,涓生只好在家中译书,以求能得到《自由之友》编辑的一些帮助,我虽丝毫不怀疑他的能力,可那些在会馆屋子中谋划出来的彩色的日子,在灯下,竟如志怪小说中描绘的那样,烟雾般的散去。而我下着绵长的,不知停歇的秋雨般的内心里,再也没有一个人家的屋檐可供寄寓了。

 

我渐渐的感受到在他的心里,我仿佛同他作对一样在一件惹他烦心的事情上下足功夫,我的确和院里女人的争执日渐多了,而阿随对我的捍卫和我对他健康的提醒也总是一件令他不堪其扰。他就像一个平常人那样,为了无生气的日子苦恼和烦躁。

 

像一个平常人那样。

 

什么坚固的可供依靠的东西碎掉了,他并非他和我都以为的那个勇敢的斗士,而不过是一个为生计发愁的普通人。我,也并非我和他以为的那个斗士,而不过筹措米和铜钱时,其它人家所唤的,涓生家的。坚固的东西碎的更为彻底,尖锐地刺痛了我眼睛,也让我的心愈发的迟钝了。

 

再之后,多次的抗争和催逼之下,油鸡成为了肴馔,而阿随也成了涓生的困扰。我们都知道,在这个需要火炉的,临近冬天的家里再容不下这么一张嘴了。

 

可有些困难的决定是我所没有办法做的,只好由涓生包着头送到西郊放掉。这么一个寒冷的冬天,人穿着单衣尚且不能站在户外很久,我似乎看到了昏暗的土地上,阿随低声嘤咛着尾随。那个小东西,如此忠心,它在来到这个家的时候便成了我们的捍卫者,而在它被无缘的遗弃的时候,脑海里除了我们又能想些什么?

 

人,我不无悲戚地想到,人的一生又在捍卫些什么呢,他于泥沼般的日子里,于给予同伴的冷眼和对那冷眼的歉意反复中,又含着怎样的超越他本身意义的东西呢。阿随尚且对着我们有着全然的,不会动摇的爱意。我盼着他回来,回来时仍抱着阿随,告诉我他如何的不情愿,可这个盼望既不理智,也不现实,很快就被我打消了。

 

涓生回来的时候,空着手,他看出我有心事,便劝导我,告诉我未来的生路的仍还宽广,我也似乎领会一般点了头。即使真如涓生所说的那样,未来真有了好的前途,我不过也是官太太那样的日子,如我们互相的窥探所见的那样,也是没有什么趣味的。

 

于那样的苦闷中,我又想到了我们先前在会馆的日子,我想到了我所能拥有的能驱使我爬出这片泥沼的光明的东西。我常在一日的静思之后和涓生提起我们的旧事,怀着并不多的,像是期盼他把阿随抱回来时那样的渴望,和他笑着提起那些欢乐的过往。

 

我把那些旧事的温习作为填满内心的手段,可是就连孩子也能听出他背诵讲稿一样的疲倦的回答,我看着他的眼睛,可他却避着我,像是偷抄了作业的学生。我们像是被两股不知名的力量牵着,渐渐地分离开来,这并非是我们生活上和形体上的分离,虽然他不在家中的时间一日比一日更多,但是精神上的,心灵上的,如冻结冰霜的北风那样寒冷的分离,是更能被我所感受到的。

 

那日早上,就是一切终于结束的早上,他提及了一些我们的往事,提到了文艺和那些他读过的,也和我讲过的小说。

 

我知道,那些故事,却未了解他如此说的用意,想也未曾想过的用意。

 

我只好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他,我同他说他似乎不是那个他了。

 

而他又重申的他的主张,什么新的开始,新的生活,怎么个新法呢,我仍未明白。

 

"……况且你已经可以无须顾虑,勇往直前了。你要我老实说;是的,人是不该虚伪的。我老实说罢:因为,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但这于你倒好得多,因为你更可以毫无挂念地做事……。"

 

他的确不是一个虚伪的人,我想这,可我又是怎样的人呢。在什么时刻被他需要,又在什么时候成了牵绊他的振翅的重负了呢。

 

他说生路摆在我面前,可我看到并不是,无非是讥讽和嘲弄,进而是一些对我先前努力的全然的否定罢了。我并非什么英雄,这让我无比痛苦,我不过任性妄为的孩子,任由命运和苦难将我推来掷去,又有那索命的恶鬼,上我的门前来寻什么报应,这让我的先前的抗争和勇气都沦为了笑话,让印刷品在手抄本面前再一次的跪下。

 

这一切对于而不再回家,或者说不再回到吉祥胡同的涓生,居然是生路?

 

我的屋子里的烛火终归是熄灭了,这样的生如同黑暗的泥沼一般令我厌恶。全部身体,由心脏而起像是秋末的河流那样逐渐冰冷起来,唯独双眼尚有温热。

 

这就是全部了,这就是我回到这里的全部的过程。

 

夜,无比寂静,我父亲的院子里没有油鸡。

 

我攥着手中的帕子,剪掉了案上的烛火,蹑手蹑脚得推开门。

 

我想起父亲的院子背后,是有一条河的。

 

我朝着那儿去了。

 

在着最后的路上,一个极为恐怖的问题始终和黑暗一齐萦绕着我,与其说我想不出答案,毋宁说我不敢去想这个答案。

 

诺拉,她怎么样了?

 

说来奇怪,自这个问题就找上我,其余的事,我什么也想不进去了——涓生于我说的,他无法掩饰下去的对我的谎言也好,那句冰锥一样尖锐而冰冷的否认也好,统统从我的脑海里溜了出去,

 

那云雀一样可爱的诺拉,离开了玩偶一样的家之后又会发生什么呢?我抱着双臂,攥着手帕,从土丘上试图滚入河里时,如此想到。

 

丛生的枯草拦住了我首次的去路,我站起身来,又走到了土丘之上。

 

未来的诺拉会拥有长久的不灭的烛火么?

 

河水比想象中冰冷,而一想到或许他人在不知道多远的日子之后能拥有那种烛火一样温暖的幸福,我的身体也温暖起来,像是春天解封的溪水,从我的心口,温热蔓延至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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